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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美网·观点】庞茂琨|中国油画的时代精神品格:从个人描绘走向国家叙事

2022-11-29 14:26:24   文章来源:《美术》杂志社

中国油画的时代精神品格:从个人描绘走向国家叙事

中国美协副主席,四川美术学院院长、教授 | 庞茂琨

摘  要:本文通过对《歌乐春晖》等主题性创作的思考,进一步深刻体会到艺术与历史、现实、文化和社会的内在联系,感受到艺术创作始终要立足时代生活,竭力捕捉最具社会现实性和代表性的一面,要守正创新,铸造中国油画精神品格,感悟时代脉搏,传递时代强音。中国今天生动的现实,促使我们融历史与天地之精华,在吸收消化后生发出新的能量。因此,知识与技能的累积还须在现实的磨砺和精神的碰撞中去获得开悟,也才能品尝到创新的滋味,才能使中国油画在时代精神的表达中焕发新的光彩。

与历史同行,与时代共振,中国油画百年发展所积累的不仅是一部印证中华民族曲折坎坷、奋进抗争、革新发展的视觉简史,更以其厚重的图像谱系和独特的艺术语言形态彰显着中国当下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一代代优秀的油画家们,以其崇高的文化理想和社会担当,以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铸就出了东方气质的时代风貌,丈量出了国家文化的价值尺度,为世界油画的发展提供了中国样本。这一中国样本又是具有鲜明的时代痕迹和精神内涵的。一百多年来,中西方社会现实的交融与文化艺术的深度碰撞,将中国油画推向了时代的潮头,西方新艺术的语言震撼与中国当下日新月异的多元现实,为油画提供了丰富的艺术理念与形式语言,油画走向中国精神内在的深度自省与自我建构。可以说,通过新的现实主义语言路径所打开的中国油画发展全新维度,因中国现实应运而生,又在中国现实场域、社会景观和文化传统中汲取养分,发展创新,实现了油画中国本土化与民族化的内在转化,而这其间最为可贵的就是,中国社会现实和传统文化所给予油画的时代风骨和中华意蕴。

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艺术不能与时代生活割裂,艺术家的使命就是要守正创新,弘扬社会主义时代精神,铸造中国油画精神品格,感悟时代脉搏,传递时代强音。值此党的二十大胜利召开之际,非常荣幸能够参与到“筑梦——我们的新时代美术、 摄影作品展”之中。此次展览的举办极大地激发了全国美术界的创作热情,凝聚了广大美术工作者的思想向心力,汇集了一大批高质量的讴歌“时代之变、中国之进、人民之呼”的精品。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尽心尽责描绘时代容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贡献视觉智慧,彰显大国文化饱满的精神力量。

结合本次主题创作展览与个人创作关注点,我选择了“烈士纪念日”这一选题,并将选题对应到重庆作为红色文化城市的特点与历史演变,通过大量素材的收集与整理,在反复的小稿细节调整与刻画论证中,最终完成了作品《歌乐春晖》。


庞茂琨《姑丽尼尕尔与胡西那玛》 油画
120cm×100cm 2012年

在认真翻阅和反复推敲创作选题的过程中,“烈士纪念日”首先映入眼帘,是最能在脑海中牵连出创作思绪和情感记忆的选题。作为一名重庆人,在我的成长记忆中,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已深深镌刻在心中;峥嵘岁月里,先烈们坚贞不渝、为国捐躯的故事是我从小熟知,如今仍激励自己前行的动力。作为一名高校教育工作者,我也会将根植于骨子里的英雄情怀通过每年对烈士的缅怀纪念,创作上的精心营造,课堂上的细致教导传递给同学们,在有限的个人生命中践行艺术工作者的时代担当,以艺术创作传承“红岩精神”。

然而,如何将激荡澎湃的个人体验转化为能够唤起大众通感,形成具有时代典型性的视觉共鸣,成为我选定“烈士纪念日”这一题材后需要深化落实的关键问题。在反复检索个人记忆,整理创作思路的过程中,我逐渐厘清了三个在内容上彼此传承、层层递进的描绘对象。

首先,是典型性地点的选定。针对“烈士纪念日”,我选定的是歌乐山革命烈士陵园。这里曾经是“红岩”先烈们浴血奋战的真实阵地,是他们被无情迫害的残酷现场,是他们刚毅不屈的遗骸安息之地,是我们浸染与传承革命精神的缅怀之处。只有将事件确定在典型性地点中,才能最大限度地唤起观众的通感与共鸣。几乎每一位重庆人都有前往歌乐山革命烈士陵园缅怀先烈的切身经历,全国各地的朋友到达重庆后也会在此安排一程重要的红色之旅。“红岩”精神薪火相传,激励了新中国一代代人的成长。因此,我希冀通过对观众熟悉的地点进行典型性描绘,能够第一时间抓住观者内心的感触,触发更深层追思与缅怀的共情感。

其次,是代表性缅怀者与时间节点的确定。每年有数百万人次参与红岩烈士的多种纪念活动,选择什么样的群体,在哪个纪念日来缅怀,如何让凝结在画面之中的纪念日更有代表性?我决定选择一位红岩革命者的后代作为纪念者代表——她应该是一位刚入少先队的红领巾少年。说来也巧,在初稿时欲求一个小女孩做模特儿,偶然遇到一个学校同事的孙女,觉得形象挺适合,结果画上草图后才猛然想起这名小女孩就是被囚禁在歌乐山渣滓洞的亲历者、《红岩》作者之一、革命先驱杨益言先生的曾孙女,是红色精神的传承人。这样的偶合,恰巧寓意了革命精神的血脉相承、生生不息。时间点则选择在了清明节。清明时节,扫墓祭祀、缅怀先辈,继志述事,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通过对先辈的致敬与追忆,更能唤醒大家共同的民族记忆与文化认同感,提升时代的凝聚力。同时,初春的清明也是万物复苏、春芽初露的日子,象征着新时代朝气蓬勃的时代气息。孩子是未来的希望,正如春天绽放的新芽。此情此景诉说的每一位先烈其实都是有着血肉之躯、鲜活的平凡人,他们舍小家为大家,是他们的理想铸就了中华民族永恒的伟大;他们的刚毅英勇也得到了血脉相承,对先烈崇高的敬意也早已代代相传,根植在每一位少年的内心深处。


庞茂琨《歌乐春晖》

油画 300cm×200cm 2022年


庞茂琨《战乱中的墨子》油画
245cm×425cm 2016年

再次,是特定性情节与场景的选择。在完成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这样的一个情节——一位侧身站立的少先队员手持鲜花向烈士群像敬礼。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情节,不仅如前所述,画面中有红岩精神血脉传承,是女孩对曾祖父的缅怀,是祖国少年对英雄先辈的致敬;我还希望凸显另一层意义的传承——一代代艺术家秉承匠人精神,矢志不渝地为人民为英雄立像,为时代铸魂的国家叙事情怀与现实担当。画面中的《歌乐山烈士群雕》是当时四川美术学院江碧波教授和老院长叶毓山先生在1980年至1986年创作的纪念性雕塑,作品的创作灵感源于大自然的造化,雄浑凝重的山岳巨岩正是对烈士英魂永恒的象征,《歌乐山烈士群雕》是新中国美术史上不容忽略的纪念性雕塑经典。因此,《歌乐春晖》不仅是对红色革命精神的致敬,也是一次对艺术史的致敬。

此次创作《歌乐春晖》,在延续古典油画语言表现方式的同时,我更加注重主题创作中的典型性和纪念性。在光影的处理方式中,我选择了逆光的氛围感,以此来凸显伫立在广场上的群雕的庄严肃穆。在逆光视角中,我着重考虑了形式的大小对比关系,图像的虚实描绘关系。小女孩虽在近处,但仍然与在后方高达11米的群雕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反差,而差异感也通常是主题创作中营造崇高性的主要手法。同时,我将描绘的细节放在了小女孩的塑造上。一方面,旨在通过对雕塑的虚化处理与小女孩深入刻画的对比性描述,来寓意缅怀的意义,强调不忘初心的目的是为了未来更坚定的前行;另一方面,本着整体化的处理方式,对雕塑原作因势利导,以材取形,这是对烈士群雕与日月同辉、与山川共存的创作手法的呼应,用形式上的整一性象征革命精神的浑厚与永恒。伫立在歌乐山烈士陵园中的群雕,会集了男女老幼9名烈士形象,涵盖了“狱中绣红旗”“带镣迎新春”“小萝卜头”“监狱之花”等情节,我选取了其中“带镣迎新春”这一黎明来临前革命斗争最残酷的关键节点,也是原作雕塑中最有力量和气势的侧面,更是一代代缅怀者对烈士们记忆犹新的片段,是红岩精神的标志性符号。

长期以来,我的创作始终立足时代生活,不断变化的题材都在竭力捕捉最具社会现实性和代表性的一面,致力于古典油画语言与民族审美的结合,使中国油画在时代精神的表达中焕发新的光彩。我努力通过形象塑造实现情感传递,在人物形象刻画中,既重视现场写生,以保持人物的生动性,又力求超越表象所见,使人物形象在肃穆状态下呈现出强烈的精神性,让观者通过具体形象体验特定语境下人物的精神状态,从而实现心灵与精神的共鸣。

从文化理想到思想情怀,再到语言本体,艺术绝非是单纯的图式翻新,每一种视觉样式都在特定的文化语境中表现出其哲学观念、情感体验、精神诉求和时代特征。可以说,通过《歌乐春晖》的创作,我进一步深刻体会到艺术与历史、现实、文化和社会的内在联系,远远大于艺术图像之间的表象呼应。油画的民族化、中国化的探索,需要在时代生活中不断寻求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庞茂琨《丝路画家》油画
160cm×220cm 2018年



庞茂琨《开天辟地——中共一大会议》油画
300cm×450cm 2021年

作为一名油画家,我早年受苏联绘画影响,后又涉猎印象派、表现主义等各种风格流派,直至研究生期间,迷恋上古典油画——它不仅具有写实、叙事的功用,还充分考验着创作者的功力和表达能力。通过深入探寻,我发现古典油画契合中华传统文化所具有的和谐之美、气韵之美。从此,我便确立了自己的艺术方位,即以古典主义风格刻画生活中的典雅之美、静穆之美,赋予写实油画以新的活力。但我意识到,无论多么迷恋古典主义风格,并认真研习其技法,它都只是表现生活、表达思想的路径,作品关注的对象和折射的人文精神也始终是中国的。因此,长期以来,我始终立足时代生活,探索古典主义油画语言在当下文化情境中的表达与呈现,从而在创作中实现对时代生活中人物精神世界的观照。

主题性美术创作最能考验创作者对时代主题的把握与提炼,考验创作者的创新能力。近年来,我走出工作室,深入生活,切身感受新时代社会的发展,也更加关注主题性美术创作,通过创作的日积月累,不断加深着自己对艺术与时代关系的认识,旨在将古典油画语言和社会现实主义品格熔铸在个人绘画风格之中,以当代文化的视野,发挥专业特长,深耕主题创作,表现当今时代特征,为人民立像,讲好中国故事。2016年,完成“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油画创作《战乱中的墨子》;该作品经过三次创作思路的全面论证与调整,在尊重历史、对墨子的思想有系统了解之后,最后用反衬、对比的手法,即用战争的残酷性来凸显墨子及其思想的仁爱;2018年,完成“一带一路”国际美术工程油画创作《丝路画家》。作品描绘了盛唐时期丝绸之路中画工张与他能歌善舞的女儿英娘的生活场景,希望通过对丝路历史文化的回溯,传递出中华民族古已有之的开放视野,彰显今天“一带一路”创新发展观的大国气象;2020年,结合该年初全国上下共同抗击疫情的现实,充分发挥自己的社会担当,创作了一批抗疫主题系列的作品,包括油画《永恒与短暂》,纸本水彩《天职》与《深呼吸》系列。油画三联画《永恒与短暂》以写实手法,用古典主义风格,定格医护人员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时休憩的瞬间。对人物精神状态细致刻画,使画面基于写实而又超越于单纯写实,纯色的背景更增强了人物的厚重感,使整幅画面呈现一种肃穆、庄重的艺术氛围,起到以个体折射群体的作用,凸显了医务人员勇于奉献的精神品格。

令我感受最深的是两件庆祝建党百年主题作品的创作历程。从2018年至2021年,我参加了“不忘初心,继续前进——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接受了建党之初和脱贫攻坚两个选题。2018年10月,我第一次走进昭觉县三河村采风,彝族向导热情地向我讲述了几个月前总书记到村里看望乡亲们时那激动人心的情景,村民们在路旁早早盼望,激动的泪水伴随着歌声涌出。乡亲们的兴奋和期盼,深深触动了我,那渴求的目光不正饱含着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吗?正如画面中墙上标语写的那样:“脱贫致富,不落一村一户。”党的政策让平民百姓个个感受到温暖,令人感激。其实,只要我们走进时代、走进生活,真实的现实就是最生动的艺术。2020年,当我再一次来到三河村,看到脱贫攻坚的成效真真切切地写在乡亲们脸上,那开心的表情、幸福的笑容和美丽的新农村构成了最触动人心的画面,我决定,就将作品情节定格在这一刻。经过多次形象收集、手稿素描、小幅油画稿的创作推敲,最后形成了大型油画《彝家新村欢迎您》。



庞茂琨《彝家新村欢迎您》油画
300cm×600cm 2020年

2021年,为迎接建党100周年,我着手积极筹备与之相关的主题创作。其间曾亲自去了嘉兴和上海的一大会址,查阅历史文献和图片,制订创作计划,几易其稿,最后选择以中共一大会议上海会场为内容创作了《开天辟地——中共一大会议》,以此来讴歌党带领人民进行的伟大斗争。作品以今天的视角及艺术语言来反映百年党史的历史瞬间,力求在历史真实的基础上,着重反映革命先辈们在中国共产党成立时的坚定信念与信心。那一刻的确令人感动!他们当时也都是热血青年,为了追求真理,拯救中华民族,消灭剥削,解放劳苦大众,确立了永远为人民谋幸福的初心!这件油画创作以传统古典风格展开,昏暗的灯光下,同志们在全神贯注地讨论,画面以描绘会议中革命先驱庄严且激情澎湃的神情与姿态为主,用生动的形象和氛围来提示今天的我们,一定要铭记革命先驱的誓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从中国共产党诞生,到彝族山乡振兴,我用这样的两幅画,反映了中国共产党跨越百年的历程和它不变的初心。我想,一个艺术家,只要将手触摸在时代的脉搏上,就能传递出时代的召唤和最有力量的声音。文艺工作者不仅要让人民成为作品的主角,而且要把自己的思想倾向和情感与人民融为一体。艺术创作要沉浸到人民之中,同人民一道感受时代的脉搏、生命的光彩,为时代和人民放歌!

近年来,我创作了不少主题性作品,感到满足的是自己所有的专业贮备都派上了用场。古典主义的唯美与和谐、浪漫主义的激情与狂热、伦勃朗的宽厚与深邃,列宾的叙事与情节,中国传统审美的气韵与笔墨,当代艺术的观念与智慧,都融入了我对时下现实的深入体验之中。中国今天生动的现实,促使我们融历史与天地之精华,在吸收消化后生发出新的能量。因此,知识与技能的累积还须在现实的磨砺和精神的碰撞中获得开悟,也才能品尝到创新的滋味。

当下,身为新一代油画艺术工作者,我由衷地体会到,我们应该继承和发扬油画前辈们的优秀传统,持续深化和推进油画民族化、本土化和现代化的研究,反映时代的心声,探索未来的领地,实现油画语言的中国化表达。一方面,需要植根于现实的文化中和时代生活的土壤里,进一步加强中国油画对传统的赓续与开拓;另一方面,希望能在更为广阔的文化层面,站在国际化宽广的维度上,探索油画语言的民族性理念与个性化表达,实现油画艺术在今天真正多元的发展与呈现。从个人描绘逐渐走向国家叙事,通过不断精深的个人创作累积,彰显中国油画所应具有的时代精神品格。


END


中华美网实习编辑/张潇  责编/彭彪  编审/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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