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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刘松年《猿猴献果图》
卷轴 绢本设色
尺幅:117*55.8厘米
现藏 台北故宫博物院
此幅罗汉图，也叫《猿猴献果图》，是南宋画家刘松年笔下的精彩作品。这幅工笔重彩的罗汉题材画作，既承载着深厚的佛教文化底蕴，又彰显着宋代绘画世俗化转型的独特风貌，在疏密有致的笔墨间，将宗教意涵与生活气息巧妙融合，成为后世观瞻研习的经典范本。
画面中央的罗汉是整幅画作中的灵魂所在。他“胡貌梵相”，俨然一副印度高僧的模样：浓眉如墨，高鼻直挺，天庭饱满，脸上布满皱纹。他双眉微蹙，目光专注而慈和，正凝视着脚边的两只幼鹿，神情中既有高僧的沉静通透，又不失对生灵的温柔关切。这幅罗汉造像完全契合了我国古代罗汉的典型特征——耳戴金环，丰颐悬额，长眉密髯，连身上的右袒式袈裟也带着鲜明的异域色彩，衣袂间的褶皱线条流畅而富有质感，既显服饰的厚重，又衬出罗汉倚伏枯树时的悠然姿态。最妙的是他头顶那圈如雾似纱的佛光，淡得几乎与空气相融，既点明了其“应真”的身份，又不似早期宗教画那般刻意张扬，恰如其分地呼应了南宋绘画“以淡为雅”的审美追求。
罗汉倚伏的枯树是画面中极具张力的意象。树干弯曲如“S”型，仿佛在诉说着历经的沧桑，遍体的嶙峋沟壑里藏着岁月的故事，脱尽叶片的枝杈凌乱地伸向天空，却不显萧瑟，反倒有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苍劲。奇妙的是，这株枯树并非孤立存在，其身后几株树木正生机盎然：阔叶大树躯干挺拔，浓密的枝叶在上空撑起两朵绿云，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不远处的小树上挂满了饱满的果子，红的果子挤挤挨挨，想来定是滋味甘甜，才引得猿猴争相攀摘。枯与荣的对比，不仅在视觉上形成了强烈的层次感，更暗含着佛教“枯荣相生”的哲理——生命的沉寂与繁盛本是一体两面，正如佛法所言“诸法无常”，却又“因果相续”。
树间的猿猴与树下的小僧，则为这幅画注入了鲜活的生活气息。两只猿猴身手矫健，在枝桠间灵活攀爬，一只已摘得鲜红的石榴，正探身将果子丢向树下；另一只则抱着树枝，目光追随着同伴的动作，毛茸茸的脸上满是天真活泼。树下的小僧面目清秀，眼神澄澈如溪，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宽大的衣袖，仰着头等待猿猴递来的石榴，神情里既有孩童的好奇，又有僧人的恭谨。这“猿猴献果”的场景并非凭空虚构，古人向来视猿为聪慧灵性的动物，认为它们“静以恒，类仁让孝慈。居相爱，食相先，行有列，饮有序”，甚至觉得猿猴具备“佛性”，常以献果的姿态出现在菩萨、罗汉画中，象征着祥瑞与祝福。而刘松年在此处的巧思更胜一筹：他以猿猴的活泼好动，反衬出罗汉的心神安定——猿猴越灵动，越显罗汉“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的修行境界，一动一静间，禅意自现。
树下的两只小鹿同样耐人寻味。一只小鹿抬着头，似乎正与罗汉对视，眼神温顺而澄澈，仿佛在聆听无声的妙偈；另一只则转头望着献果的猿猴，耳朵微微竖起，带着几分好奇。这对小鹿的出现，巧妙呼应了佛教中“九色鹿”与“鹿苑”的传说——九色鹿救人于危难，象征着菩萨的慈悲；而佛陀在鹿野苑初转法轮，开启了传法济世的历程。小鹿的温顺与纯净，恰是佛法所倡导的“仁善”与“觉悟”的化身，它们与罗汉的对视，仿佛是一场跨越物种的心灵对话，让宗教的庄严与生灵的纯真在此刻交融。
这幅画的妙处，更在于其背后折射出的时代审美转型。南宋以后，罗汉图的功能逐渐从“供奉瞻仰”转向“赏玩品鉴”，画家们不再刻意强调宗教的神圣性，而是更注重意境美、形式美与气韵美。《猿猴献果图》正是这一转变的绝佳例证：它弱化了宗教的肃穆感，却强化了生活的随性——罗汉不再是壁画中遥不可及的守护者，而是游山玩水、与生灵共处的“世俗僧人”；画面中没有宏大的佛教叙事，只有罗汉倚树、猿猴献果、小鹿静观的日常场景，却于细微处见真章，让观者在赏画时既能感受到佛法的平和，又能体会到生活的温度。
清乾隆皇帝对这幅画喜爱有加，将其珍藏于乾清宫，并在画面左侧亲笔题赞：“倚菩提树，俯视伊尼。如示妙偈，知乎不知。树头结果，其果累垂。猿猴登树，摘果以嬉。童子攓袂，仰而承之。有色有象，无意无为。细入毫发，匪夷所思。金刚四句，一幅全批。合掌欲询，应真伊谁。”这几句题赞精准点出了画作的精髓：在有形的画面中，藏着无形的禅意；于工细的笔触里，透着自然的气韵。
《猿猴献果图》之所以能成为传世国宝，正在于它以高妙的艺术手法，将宗教的哲思、自然的意趣与生活的温情熔于一炉。枯树的苍劲、茂林的生机、罗汉的沉静、猿猴的灵动、小鹿的温顺，共同构成了一幅“有色有象，无意无为”的禅意画卷，让观者在千年后的今天，仍能透过笔墨，触摸到宋代绘画那独有的雅致与深邃。
END
中华美网编辑/匡德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