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山水意趣 抒文人胸襟
——读小说家费尽贤的写意山水画
文/王旭全
费先生爱美食,不但会品评,还做得一手好菜。文友相聚时,费先生总是喜欢亲自操刀下厨,做上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文友们一边吃着费先生的美食,一边谈论着文学,让人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接受他言简意赅的批评和鼓励。虽然同住一个城市,早知道费先生的大名,但与他近距离接触却得益于我的良师唐林先生。唐林到费先生家作客,必邀上我一同前往。一来二去,便与费先生熟识了。那时候,文学对于我来说,初始萌芽,而费先生早已是蜚声国内文坛的大作家了。不过,在费先生的眼里,文学是可以通过谈论、品评,咀嚼出好东西来。费先生说,文学是好东西,养心养性养情,但也有可能让人肝肠寸断,终生误!只可惜初入此门的我,不解其中的欢喜忧愁,等到后来彻悟了,已身陷其中不能自拔。费先生在文学上功成名就之后,又拾起多年不干的老本行,一心想要做个画家。自然,费先生做画家底气十足,卓越的文学素养,扎实的电影美工基础,仅这两点就足矣!所以,品评他的山水画,我也算是大彻大悟了。
(画家简介:费尽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全省委员会委员。遂宁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先后在《萌芽》《萌芽增刊》(电视电影文学)《四川文学》《清明》《莽原》《长春》《广州文艺》《红岩》《青年作家》等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1986年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玉女》。2012年出版短篇小说集《白眼》中篇小说集《眉姨》散文集《山地笔记》。90年代中期开始研习国画,主攻写意山水。)
“费兄写树我画山,费兄知白我守黑,乐耶话耶汝知否,何谓风起水涌耶。”这是作家费尽贤与书画家刘云泉在一张宣纸上的对白。这幅充满水墨韵律的山水画是作家与书画家合作完成的上乘佳作。作家写树,胸怀大志,诗意盎然;画家画山,虚怀若谷,意境深远;知白守黑,方知白可贵,虚实相生,明暗之墨色浓淡深浅之,气韵贯通,和谐通达,顿生朦朦之美感。
《笔墨山水》费尽贤与刘云泉合作 68cm×136cm 纸本
在这幅作品中,浓、淡、湿、枯、焦,运用自如,且笔法苍劲,气度不凡。遵循“知白守黑”的美学原理,画中的点景茅屋和通幽小道,以及明暗对比与虚实效应,皆是通过墨色浓淡的变化得到完美地诠释。所以,欣赏这幅山水画,近看笔法,远看意境,心灵通达,便是得到了美的启示。此外,作品的意境还表现在左上角的一大片留白里,其补白的效果就是,你可以把它描绘成笼罩在氤氲之中的远山,也可以将它化作一汪江水,徜徉在博大宽广的怀抱里,信马由缰,无拘无束。
同样,孟浩然的诗:“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恰如其分地出现在费尽贤的另一幅山水画里。作品通过“以书入画”的写意笔法,开拓出一片新的意境。近看不乏有些乱序如麻,远看则诗意盎然,胜似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之意境,令人回味无穷。画家以苍劲的笔法,融入速写笔意,快意写之,酣畅淋漓,大有一气呵成之势。其整体布局规置合理,空间层次分明,呈现出立体的美感。意随心动,景由心生,更加注重神似而不是形似。这正是契合了北宋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评价董源绘画时的名言:其用笔甚草草,近视之几不类物象,远观则景物粲然。
费尽贤《过故人庄》89cm×136cm 纸本
早年,费尽贤是县电影院美工,研习过西画,深知画面布局和结构之美的要领,后弃美术创作而专研文学,成为著名作家。现而今,费尽贤又重拾画笔,转向于山水画的创作。费尽贤说,写小说是思维活动,纯粹的脑力劳动;画画就不一样了,脑力加体力,身心并用。其次,文友故知的探望,书友画友的品茗附和,各界人士的关心和礼遇,也是催生他泼墨挥毫的源泉。为了能使自己患病的身体得到锻炼,费尽贤在书房里放置了画案和文房四宝,挂上文友的勉励箴言:“不随时俯仰,自得古风流。”(王蒙)“诗在幽州台上,名留后代心中”(流沙河),自此,费尽贤开始了他写意山水画的创作。费尽贤将他的书斋取名为“可庐”,由友人即著名书法家曾来德题字,并得其心灵的嘱托:与尽贤兄识交十余年,方知其极尽贤之能一二,其斋号可庐愿其为世人之可庐。在这里,曾来德将“可庐”视作“世人之可庐”,延伸了苏轼“溪山处处皆可庐”的喻意。意指世间的人可通过费尽贤之可庐,领悟其人生之真谛:即身体归隐可庐,心灵放飞世界,如此这般,方能到达理想的高度。有了文朋画友的关爱,加上亲人的精心照料,除了偶写点文字,费尽贤将心灵的感悟寄放于山水之间,且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名符其实的文人画家。
文人画始于唐代王维,兴盛于宋元。不求工整与形似,也不讲目的与价值,随兴所致,因具有文心、诗情、画意,才得以命名为文人画。身为作家的费尽贤深得其文人画要领,懂得如何取舍,如何布局,跟许多文人画家一样,常常是信手拈来,随意为之。如作品《贵州印象》采用积墨泼墨破墨等技法,表现山石的纹理层次,营造出奇峰怪石,层峦叠嶂的宏大景象。这幅作品以黑墨为主,画面布局精致考究。借助留白自然恰当地形成山间沟壑里的一道道清泉和一团团瀑布,烘托出画面的空间层次,浑厚华滋,黑中透亮,令人拍案叫绝。其笔法飘逸、洒脱,散发出浓郁的人文气息;同时,又呈现出虚静修远空灵飘渺的大气象。墨色的枯湿浓淡是彰显画家心灵轨迹的试金石,它传递出情感、力量、意味、兴趣、气势、时空感,构成了最重要的审美元素。石涛云:“墨团团里黑团团,墨黑丛中天地宽”便是其理。天地虽宽,如若掌握不好水墨与宣纸的分寸,很容易就弄成漆黑一团。守黑,方知白更加可贵,这是考验画家笔墨功夫的试金石。
费尽贤《门前流水尚能西》68cm×68cm 纸本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这幅以苏轼诗词为心灵寄语的作品道出了费尽贤的心声。作这幅画时,身染重疾的他,因左侧手脚不灵便,仅靠右手,坚持在宣纸上泼墨挥毫。一提起画笔,思绪绵延不断,快意写来。风声、雨声、山石、草木、崖壁成为他直抒胸意恣意挥洒的道具,如玩偶一般,在他的笔下生出万般风情,抒发了文人画家浪漫的情怀和远大的抱负。同时,通过积墨、破墨、泼墨、晕染等技法,写意兰芽抽生,点染花木含笑,悬崖峭壁,飞流直下.......皆不在话下,苏轼的诗词立于崖壁之上,与小木屋遥相呼应,使一次次登高望远成为一种必然。
笔随心动,象由心生,墨象跟随心象一起波动,自然就进入“笔不到而意到”的佳境,所以,费尽贤的山水画一旦沾上文学这块心脉,其墨象的走势更加充满了诗性,因而也超越了某些法度。如《山寺》借助简练的速写线条和传神的笔意勾画山之轮廓,彰显山的峥嵘,树的雄奇,河的平缓,以及鳞次栉比的瓦屋和悠悠的小桥.......通过弯曲起伏的线条和墨色的浓淡以及巧妙的留白,突显画面的层次和意境,观物取貌,言简意赅,素雅清爽,幽静恬淡,一幅川中浅丘地貌图跃然于纸上。2012年,费尽贤的中、短篇小说集《白眼》出版时,用此幅作品做了封面,饱含着作家费尽贤对家乡射洪的深情厚意。
另一幅作品《九寨小木屋》则借助于西画的笔墨语言,融入勾、皴、染等技法,重墨写古树,湿墨写木屋、淡墨铺新枝, 凸显物象的肌理质感。其笔法苍劲有力,墨色厚重润泽。三颗古旧的老树,静穆、沉郁、斑驳,像三尊苦行僧陪伴着沉静的小木屋;不远处,嫩绿的枝条透着阳光,向着天空灿烂地生长。也许,正是因为老树的直傲不屈,才有了新枝柔美的伸展。这一片被人们遗忘的森林正是画家灵魂的安放之处。想必那小木屋,定是画家文心闪烁,智慧光芒的神来之处。
费尽贤《山上有寺》68cm×68cm 纸本
在费尽贤的山水画里,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特点,那就是点景处必是小屋。小屋道出了画家的归隐之心,一种回归自然回归天地万物的禅意人生。其实,费尽贤并不想做一名隐士,他只是想通过画画来为沉疴的身体减压,借助手中的笔墨,绘心中的山水,让自己的心灵去做一次远游。于是,便有了穷山苍树秀,水活石润妙,但见山野苍茫,山林静逸,山泉潺湲,山石云气氤氲,树木质朴醇厚,山水素雅明净,留白引人遐想,可以看出,作家以一片赤诚的文心来布山置水,滋养万物,使其作品清心明快,意趣悠远。
然而,在费尽贤的眼里,故乡的山水并不仅限于田间竹林和茅舍秋风,老城墙、瓦屋、绿梅、石台,也是画家记忆中的故乡元素和美丽的风景。作品《青石作栏》借用印象主义手法和西画的语境布局,构建一种平面的空间效果,并以其苍劲的笔法,写出苍痕灰黑的石台、斑驳的城墙、喧嚣的市井瓦屋,以此成就一盆独立寒霜恣意绽放的腊梅。寒风凛冽中的老腊梅,隐喻画家蓬勃向上的生命意志,而左上方依稀留白,即黑色瓦屋里透出的一线光亮中,又让我们仿佛看到了城墙以外的世界,这也使得作品彰显出更加深刻的精神内涵。《西部木屋》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泛黄的树叶向下垂掉,想必已是进入初冬的景象了。这幅作品融合素描的表现技法,以抒情的笔触呈现物象的量感和质感,展现木屋的厚重斑驳,其中淡墨铺远景,留白染积雪,赋予画面以层次和空间效应,作品更加具有现实的力量。
费尽贤《稼轩词意》89cm×136cm 纸本
纵观费尽贤系列山水作品,沿用黄宾虹山水技法,充分吸纳传统笔墨精华,一是以写为法,融入行草笔意,取其概貌,得其神似,廖廖意笔中彰显出一种形而上的笔墨语言。二是融合西画的表现技法,通过简练概括的线条和连绵的笔意状物写景,或是运用厚重的笔触,通过墨色浓淡的对比和线条的运动变化强化物象的质感,量感,削弱空间层次,更加富有意趣。
在费尽贤的山水画里,点景之物通常是房屋、村舍而不是人。很显然,房屋已成为费尽贤山水画不可替代的符号元素和审美观照,也是寄放他灵魂的“心斋。”如果用“诗与远方”的生活哲理来诠释费尽贤的山水画就未免太浅薄了。“搜尽奇峰打草稿”,只有对自然山水给予人文观照,才能使山川溪流的主观描绘有如此气韵生动的表达,从中体会到画家与山水一体,将物化的自我融入到山水物象的创作之中,赋予作品更加深厚的人文哲理。
文学艺术本一体,拿书画家刘云泉的话来说,文学决定了艺术作品的意境、境界和精神。作品里没有文气、骨气,诚意不够,难以为继。是啊!只有饱含一颗文心,才能闪烁出智慧的光芒。费尽贤把文学的意境和叙事的表达延伸到他的艺术创作中,使其作品的主题意蕴生辉,墨趣横生。而墨象空间,准确地界定了暗涌于他灵魂深处的心象脉搏,它崇高、宁静、神秘,并将众多复杂的情感纠结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自我觉醒的创作冲动。是故,体味高山流水之境,洞察天地万物之道。澄怀味象,到达“天人合一”的态势,合于“大道”,归于“自然”,这就是文人山水画家费尽贤虚静求道的生命哲学。通过对山水之景的书写,放飞心情,激扬文字,同时,也使得在轮椅上生活的费尽贤,完成了自己登高的夙愿。而作为移情寄兴手段的山水画,在元代画家手中被运用得淋漓尽致,充分表现了画家的人格与个性,在笔墨技巧的探索上也开启了一个新的阶段。倪瓒以为,“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最能代表元代绘画的精神。这也正是费尽贤此番山水创作的心迹。
作者简介:王旭全,90年代中期开始涉入美术评论。有作品刊发于《四川日报》《成都晚报》《现代艺术》《四川美术》《西藏人文地理》等,已出版《人在尘世》《我的子弹不转弯》《天使望故城》等作品集。
END
中华美网编辑/匡德胜
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