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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防疫之下，春节团聚的方式变得特殊，从前的“年味儿”也更令人怀想。在刚刚过去的春节假期里，不光是社交媒体中的剪窗花、集福字、抢红包活动增多，亲自动手写福字、写春联也火了一把。门前“桃符万户更新”，以表对新岁的美好期待。
传统意义上的祀门“桃符”不只是春联和福字，还包括“门神”。宋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这样描述春节时有关风俗：“近岁节，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之行帖子。”
印卖门神到今天还很普遍，家家户户前门上贴着的是两员武将，唐朝名臣秦叔宝与尉迟恭，一左一右安置于家宅大门之上，起到卫家宅、保平安等吉祥寓意。但实际上古时候的门神一共有四位，在秦叔宝、尉迟恭之外，还有钟馗、魏征二人。这两位在古时候是守护后院大门的福星，现在家里往往只得一扇前门，钟馗与魏征的“门神”身份自然也就逐渐被遗忘。
笔者在春节期间与家人外出旅游，至四川都江堰一条老街时，访得一扇有意思的木门，门上正好画有钟馗、魏征。
摄于四川都江堰文庙街一处老宅前
钟馗像（左）、魏征像按古时传统绘制于门上
钟馗胡须蓬乱，手中持笏，着蓝袍，与书中描述一致
在民俗文化与民间信仰里，钟馗的确是很特别的存在。非但是民间，非但是年俗画、志怪小说以及现如今的仙侠影视作品，钟馗自形象诞生之日起至今，也是中国画史上的常客。
年画制作者画他，御前画师画他，历史上的文人也画他。与钟馗有关的画作数不胜数，作为人格神，钟馗恐怕是知名度更高、故事更受喜爱的一位。
梦中怪客
吴道子首画钟馗
唐明皇亲自参与“炒作”
钟馗在成为“降魔祖师”之前，就与桃符门神的秦琼、尉迟恭、魏征不同，他并非史书有载的官员或将领，而是唐玄宗的“梦中怪客”。
晚唐诗人周繇《梦舞钟馗赋》中写道：“皇躬抱疾，佳梦通神。见幡绰兮上言丹陛，引钟馗兮来舞华茵。寝酣方悦于宸扆，不知为异。觉后全销于美疚，始讶非真。”
这件事后来在北宋沈括的奇书《梦溪笔谈》之补笔谈卷中有记，说的是吴道子画过一幅人像画，即世界上第一幅钟馗画，画上题记写了画的来历，说唐玄宗有段时间生病，服过药之后就入睡了，接着就做了一场怪梦，梦里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只鬼。
小鬼穿着红衣，形态猥琐荒唐，窃走了皇帝的玉笛和杨贵妃的紫香囊便“远殿而奔”，而“其大者戴帽衣蓝裳袒一臂鞹双足”，捉起小鬼挖去眼睛，仰头将小鬼吞进口中。
玄宗在梦中问他：“尔何人也？”对方奏云：“臣钟馗氏即武举不捷之士也，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孽。”
玄宗一觉醒来感到病症有所缓解，觉得与这位梦中“武举不捷之士”为他除妖有关，所以赶紧诏见吴道子画下梦里的钟馗。
博学的宋人沈括在记下这件事之后说，在玄宗之后对这件事历有记载，但其实自那以后还有女性名叫钟馗的，也有李钟馗、杨钟馗等等，只不过有钟馗的人像画是从这幅画开始的，而且钟馗一作“钟葵”。
从这一补记中还能看到唐玄宗对吴道子所画钟馗像的评价：“零祗应梦，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实须称奖。因图异状，须显有司，岁暮驱除，可宜遍识，以祛邪魅兼静妖氛。仍告天下，悉令知委。”
历史上的唐玄宗知吴道子绘画艺术造诣极高，命令他只能应诏作画，即便如此，传到宋代供禁中、画院及文人品藻的吴画仍较多，沈括的记载应符其实。而吴道子性情不羁，行笔磊落雄放，唐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评价吴道子“笔才一二，像已应焉”。这位作画快捷而奔逸的画家被玄宗请来画一位梦中怪客，冥冥中似乎也是命中注定。
而后宋人又十分推崇吴道子，争相学习评议，即便现在已不存吴道子这幅钟馗画，这个故事一路传下来自然也为钟馗与钟馗画增加了不少神秘色彩。
除此之外，画钟馗的流行也离不开一朝天子的亲自“炒作”。唐玄宗看了吴道子画的钟馗，连连称赞说跟梦里的那位真是分毫不差，把钟馗像挂在卧室里，并且还翻印了不少送给臣子，让人家岁暮的时候挂起来起到辟邪的作用。
在其他古籍里还对皇帝的“炒作”有更夸张的演绎。说当别人告诉唐玄宗，钟馗武举不中是因为相貌过于丑陋，而且落榜之后钟馗还气不过，一头撞死在石阶上。皇帝听了感到悲伤又无奈，因此更加尊敬这样一位并不存在的忠臣，如此云云。
离奇诡异的传奇，加上难得一见的“画圣”亲笔，在钟馗画像中相遇了，随着唐玄宗的推广自上而下走向民间，在钟馗与钟馗画里有了朝野共鸣，画钟馗的流行、习俗也就这样传了下去。
朝野追捧
宫廷画师争相竞艺
文人画钟馗以明志
到了五代及两宋，又多因吴道子曾作这一点，画钟馗又再次得到重视，有了进一步的推广。
唐以后，富庶南逃，宫廷画院在西蜀形成。蜀王喜欢吴道子的钟馗画像，但又认为吴画钟馗挖小鬼眼睛的动作不够力道，就让当时的画院领袖人物黄筌来改画。结果黄筌把画取回去看了好几天，最后说吴道子高明，将钟馗手上的力量集中在了第二指上，无法修改。在吴道子高明的艺术面前，黄筌十分谨慎，奉诏画了另外一个版本，将力道、神色都集中在钟馗的拇指上。
黄筌师承花鸟画家刁光胤，以写实前无古人而着称，与吴道子“吴家样”显然不会相近，但画钟馗这件事又凭借着黄筌的名气具备了更大的吸引力。
这样一来，在宋人面前，钟馗画像就有了至少两个重要的参考，而另一方面，悬挂钟馗画能辟邪一说仍然在禁中流行。随着画院里的宫廷画师对吴道子、黄筌绘画方法的学习与“反叛”，钟馗画的版本变得多了起来，钟馗的形象与故事得到了极大丰富。
在捉鬼除妖之外，还出现了以钟馗醉酒、嫁妹、出游等为创作内容的画作。宋元着名的画家里如李公麟、梁楷、龚开等都画过钟馗，再加上雕版印刷的普及，钟馗的故事与钟馗画很快融入到民间风俗之中，由此，画钟馗并以钟馗画辟邪的钟馗信仰得到了巩固。
当天下皆画钟馗时，文人画里的钟馗又多了一个“职能”，即为文人言志。
从钟馗出现到宋元形成风俗信仰，其间并非没出现其他的人格神传说。例如八仙，以及真实存在于南宋时期的济公，但都不像钟馗这样同时能得到画师、文人、民众的广泛喜爱。尤其是济公，难得一见的“圣愚”形象，相较于钟馗却备受冷落。
其中原因在文人画中的钟馗形象里，似乎可知一二。
元 龚开 钟山出游图
例如龚开所画《钟山出游图》，钟馗与小妹由鬼怪簇拥，乘步辇出游。有意思的是，钟馗和小妹的表情惊讶滑稽，身后婢女担忧望向压阵的群鬼，见一众“鬼仆”挑着酒葫芦、筐具，挑子上还绑着小鬼，像是为出游路途备下酒菜。整幅图所描绘的情形怪异而热闹，甚至温情惬意，这时的钟馗一身轻松，并不像是唐明皇梦中那样粗犷凶悍。
清 高其佩 怒钟馗
又如“扬州八怪”之一金农所画《钟馗醉酒图》，冬心先生喜画钟馗，笔下钟馗有的醉眼惺忪，有的蒙头大睡，画中仅钟馗一人，连鬼怪都没有，情态又是慵懒朴实，似赋闲无业。
清 金农 醉钟馗图
清 金农 醉钟馗图 中国美术馆藏
溥儒钟进士渡河图
罗聘笔下钟馗酒醉于山野之中，衣衫不整，与流民混迹。再到溥心畲，钟馗“神性”褪去，“人性”得以突出，从唐玄宗的梦中怪客、生杀判官还原为一介布衣。
成为经典
最贵“年画”诞生
千古奇男子钟馗崛起
种种演变，都暗含文人对钟馗其人的解读，透过这样一个在历史上真实身份不清，又经过了极致演绎的人物，表达各自对时代环境、个体命运的感叹。
由此，钟馗画不止于一开始就有的“辟邪”功能，也不止有供人研究学习中国绘画史的用途，从钟馗画之中，得以见到历史上文人画家的思想情感。
所以到了现在，作为节庆风俗中常见的人格神，钟馗的“身价”自是不菲。在2009年保利春拍中，清金农《醉钟馗图》以人民币380.8万元成交，上有徐邦达跋。2011年中茂圣佳秋拍，明陆治、仇英《寒林钟馗》成交价人民币632.5万元。
明 陆治 仇英 寒林钟馗
2019年翰海秋拍，文征明、仇英《寒林钟馗》成交价人民币345万元。2020年诚轩春拍，李可染的一幅钟馗图以人民币322万元成交。此外还有溥濡、任伯年、范曾等近现代画家多幅钟馗图及金农钟馗图的临摹本曾上拍。
清 金农 醉钟馗图 有徐邦达跋
钟馗信仰形成过程中，有自上而下的“炒作”，外加吴道子、黄筌带来的“名人效应”，都曾为钟馗成为雅俗共赏之题材而助力。钟馗的形象与故事丰富过程中，恰逢金农这样本就有神秘色彩的文人画家，如今又遇众多近现代书画大师青睐，得到创新性地扩展，等等。
李可染 钟馗送妹图
穿梭于大雅之堂与市井之间，钟馗与钟馗图将入世的朴素心愿与出世的理想抱负于一身综合，既代表了一种民间信仰，又成为了一个特别的画科，是历史上的文化现象，如今也是一项专门的学问。（编辑：匡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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